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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丶小静]分享小说--初夏栀子

六月的傍晚,沉闷而潮湿的空气沉积在这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因为这一带的房子建得杂乱无章,且又是低矮的平房,所以风仿佛永远吹不进这里,闷热和烦躁几乎快让我窒息。
  “等等我……”我尽着最大的努力迈着短小的腿飞快的跟在母亲身边,粗粗的喘着气。黄昏的小巷安静而悠远,每一家的院墙仿佛都被夕阳刷上了一层柔和的金黄,这奇异的光晕神奇的让这小巷似乎变得不再杂乱、不再局促,反而显得典雅安宁、富丽堂皇。
  我只听得到我和母亲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嗒的划破这份悠长的宁谧,就好像用浆滑开如镜的湖水,漾过一道道悠悠波纹,然后重又密密合上,严丝合缝,仿佛它们从未被滑开过。于是我回过头去看我们走过的路,一瞬间竟仿佛看到了我们身后不紧不慢重又合上的层层碧波清水,无止境的延伸开去,直到小巷尽头。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闷、还是我太紧张,竟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我抬头去看我那急于赶路的母亲。细细密密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冒出,连她秀挺的鼻尖上也有。肤色在黄昏的残阳中变得出奇的柔和,鬓角的几缕秀发有些湿润而凌乱,但却显得更加妩媚动人。虽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就叫妩媚,但却知道那一刻的母亲是无比美丽的,尽管她那时的神情还有些慌张的。
  我们这样急匆匆的赶路,是因为我的母亲要在七点之前赶去那个男人的家里,去见他的母亲。那个男人,就是我母亲一个月前经人介绍认识的,一个月后要嫁给他的人——我的继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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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的继父,一个我未曾谋面的男人。
  今天母亲来算是正式的拜访,去见他的母亲,同时将我这个拖油瓶正式展现给他们。所以母亲是紧张而有些慌乱的,毕竟在那样的年代,不,应该说即使是现在,带着一个拖油瓶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是很难找到男人再嫁的。但,毕竟我母亲容色秀丽、勤劳善良,所以周围的朋友、同事都乐于替她介绍一桩好姻缘。
  而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四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死掉了。如今七年过去了,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印像,只隐隐记得他高高的、很和蔼,总是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微笑。
  父亲刚过世时,母亲是坚持不再嫁的。然而在那样的年代,一个柔弱的女人拖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生存在这世上只能用艰辛来形容。
  家里其实很穷,父亲并没有留下什么财产或是值钱的东西。这五年里我们都住在母亲单位上的一间破旧的小平房里。在漫长的雨季里,我们拿出所有的锅、碗、瓢、盆、桶,在昏暗的屋中接那些从屋顶滴漏的雨水。很多个夜晚,我就是在那种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嘀哒、嘀哒声中,紧紧抱着母亲温暖的身体进入梦乡,因为只有抱着她,我才不会因为薄而潮湿的棉被而冷得直打哆嗦、几不成眠。
  大部分时候,为了节俭我和母亲三餐都只吃一份菜,一份清淡的素菜。所以现在的我,看起来有些发育不良,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已经十二岁的孩子。对于这一点,母亲是歉疚的,记得三年前她看着瘦小的我,眼里是压抑的痛苦和克制的忍耐,然后她轻轻摸着我的头说:“初夏,妈妈给你找个爸爸好吗?”我懵懂的点点头,虽然我知道我父亲已经不在了,可是却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能把我的父亲找回来吗?
  这句话,母亲一直问了三年,并不是为了知道我的答案,因为每次我都只是茫然的点头,而她看我的眼神却已经飘得好远、好远……
  也许是因为我的点头、也许是因为这漫长的三年,最终她下定决心重新再嫁,为了她,也是为了我……
  母亲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绕过这七弯八拐的小巷,然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定定的,眼里含着某种深意。但是我还太小、我看不懂。
  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低低的叹了口气:“初夏,你不怪妈妈吧?”
  我摇摇头,晶亮的眼睛也定定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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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她又重重的呼出口气。“那就好,记住!到了那里,要乖乖的听话。不准乱跑、不准乱吃东西、也不准乱说话,安静的待着就好!听懂了吗?”
  我懂事的点了点头。对于我不爱说话的毛病,她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拉着我大步而去。她的手心,满是一层粘粘的汗液,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太过紧张。
  在一家还算干净的大院子前,母亲终于停下了脚步。这座院落,与别的房屋似乎不太一样,显得更大、更整齐、也更气派一些。院墙是用细小的白石子粘成,乍一眼看去十分洋气,房屋顶铺的居然金黄色的琉璃瓦,夕阳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在我的眼中就如同辉煌的宫殿一般。
  好漂亮啊……
  我直直的看着这幢房子,在内心重重惊叹。
  母亲站在门前好一会没有动,直到我忍不住抬头去看她时,她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时,我看到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长得并不算英俊,但一张脸却是瘦长而棱角分明的,眉毛很直,双眼细长,鼻梁又高又直,嘴唇薄如利剑。这样的五官跟我那英俊而温柔的父亲是截然相反的。他的脸太过锋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随时戒备着将扑上来的人划得鲜血淋漓。
  一瞬间的恐惧撅住了我的心神,因为那张脸、还有那双眸色很淡的眼睛,我打从心里深深的害怕着,双脚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建远。”母亲轻声唤着,脸上有一丝腼腆的笑。
  “兰英,你来了?”那男人见到母亲,一张本来冷酷的脸随即温和的笑了起来。这一笑缓和了那种逼人的冷酷和锋利,让我几欲颤抖的双脚重又恢复了些许力气。
  “进来吧,母亲在等着你呢。”那男人继续以柔和的声音道,同时让开了门。母亲点点头,使劲一拉钉在原地的我,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我便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清香,一扫外面窒闷而压抑的空气,让人陡地神清气爽起来。
  啊!那是什么?
  内心闪过重重的惊叹,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片绿油油的院子。中间是一条白色碎石铺成的宽阔小道,两边全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各式花草。在这初夏的季节里,恣意而旺盛的舒展着他们柔嫩的茎叶,那种浓得快要滴出水来的绿,一瞬间刺痛了我的眼。而在这片浓绿中,星星点点的点缀着一朵又一朵洁白的小花,如同夏夜的点点繁星布满这片浓绿的织锦。
  我低低的轻叹,那是什么花?那么洁白、那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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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还没回过神来,人已被母亲拉着走进了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里那些华丽的家具和硕大的电视,让我惊得目瞪口呆。那个年代里,人人家里都以买得起电视为荣,甭说这么大的电视,就是一台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白电视我也没有见过。
  看着我的呆样,母亲立刻扯了扯我的手,示意我回神。于是我转头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母亲,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坐在一角沙发上织着毛衣。她略低着头,一双同样锐利的眼睛从老花镜的边缘探出,打量着我和母亲。
  “妈,这就是兰英。兰英,这是我妈。”那男人简单的介绍着。
  “伯母好!”母亲用我从未听过的热情欢快的语调打着招呼。但我知道她很紧张,因为她拉着我手的手心里全是湿湿的汗,指尖也在微微的颤抖。
  老太太并没有热情的寒暄,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坐吧。”老太太的声音透出异常的威严和沉稳,显出与她年龄相称的那种老练。
  母亲尴尬的笑笑,这才想起来手中还提着一篮廉价水果。那是在来时路上买的,我们所能买得起的礼物也只有这个了。
  “这是一点水果,孝敬您老……”母亲因为这寒伧的见面礼而显得更加局促不安,室内沉滞的空气也压得她有些心慌意乱。我抬眼看着她,对她现在的体会感同身受。
  “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老太太沉稳的声音再度响起,适时的打断了母亲的话,也将她从无比的尴尬中解脱出来。室内气氛因为这老太太的一句话一下子仿佛轻松了许多,连那个男人也禁不住舒展开了眉头,仿佛她母亲的话是一颗定心丸,同时定住了我母亲和那男人的心神。
  母亲将我牵上前几步,略有些尴尬的道:“这是我女儿,名叫尹初夏。初夏,快给奶奶和叔叔打招呼。”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开口的,那感觉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就像是古时奴隶市场上待价而沽的小女奴,拼命的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买主对自己留下最好的印像,以期他们能干脆的买下我。虽然那时我不能明确的说出那种感觉,但我知道我内心里是无比厌恶的,巴不得尽快逃离那里。
  可是我不能!因为母亲殷殷期待的望着我,我只能好好表现。
  我尽可能的让自己笑得更甜美一些,然后微偏着头,用甜蜜的声音道:“奶奶好!叔叔好!”
  我看到老太太和那男人同时一惊,没有料到母亲身边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可以笑出那么甜美的笑容来。那老太太微微一愣,但也只是一顺,随即招手示意我过去。母亲将我往前一送,我便怯怯地走了过去。
  母亲与那男人随即坐到对面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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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抚摸着我的脸,轻轻的叹息一声,轻到只有我能听见。透过她的老花镜,我能看到她锐利的眼睛中隐隐有复杂的光在闪动。我的心紧紧一缩,没来由的为她的眼神感到害怕,仿佛是一根毒蜂的刺一样,直扎进我的心里。
  她和她的儿子都有同样的眼神啊!
  只不过那男人的眼神像条毒蛇、冰冷而无情!而她的眼神更像根刺,冷漠而尖锐!
  “你几岁了?”老太太尽量放柔了声音问,可我还是听不出声音里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十二岁。”我乖巧的回答。这样的问题我已不知回答过多少遍,早已知道怎样能博得大人们的欢欣。因为几乎每一个初次见面的大人,都会略微惊讶的走过来抚摸我的头或脸,然后问我相同的问题。为了讨好他们,我会尽可能笑得甜一些、回答得乖巧一些。
  老太太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尹初夏。”我再次微笑着回答。
  老太太点点头,然后转向我母亲道:“名字是好,只是等你嫁过来,她的姓得改改了。就跟着我们姓刘吧。”老太太威严的语气昭示着不容反驳的权威。
  母亲一愣,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涉及到我的姓氏问题。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慌乱和挣扎,我知道她也不想让我改姓的。我用近乎祈求的眼神望着她,希望她能拒绝这个要求。我知道她看到了,然而她很快便避开了我的眼光,低着头微微点了一下。
  我悲哀的望着母亲,当时的心情仿佛一下子跌到了深渊,只能用绝望和愤恨来形容。为什么她都不为我争取一下呢?为什么她明明希望我保留原姓,却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呢?
  我不自觉的捏紧小小的拳头,脸上却还必须装出笑脸,不让大人们察觉。
  之后老太太和那男人又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已经心不在焉了,但是本能和习惯还是让我有礼貌的回答他们。我不知道他们的话题为什么要紧紧围着我转,仿佛不谈我他们就无话可谈一样。
  就这样聊了半个小时,气氛谈不上热烈、也说不上冷淡,似乎总在冷场的时候就会有人适时的冒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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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上,神游物外,直到他的出现。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一声“砰”的巨响,院外的大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我回来喽!”然后我便听到了一声放肆而欢快的声音骤然响起,还夹杂着一声略微轻佻的口哨。
  是谁这样放肆?是谁这样大胆?敢在严肃的老太和冷漠的男人面前这样说话,还那样的吹口哨?
  不容我多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从院外的碎石路扑面而来。
  又是“砰”的一声,客厅的门被粗暴的打开。老太太和那男人不禁皱眉,同时看向门口。
  于是我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门口呼呼的直喘着气。他的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汗水顺着额头、脸颊、脖颈流进了他的白衬衫中。那衬衫其实已经不能叫做白色,东一抹西一抹的污渍遍布全身,几乎快要看不到原来的色彩,仿佛衬衫的主人刚在污泥里打过滚一般。不仅是乌黑,而且因为汗水湿透而皱巴巴的贴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更显狼狈。衬衫下是一条深色长裤,裤脚高高挽起直到膝盖以上,但还是看得出已然湿透,仿佛刚从河里捞起来一般。一双细长的小腿下,光脚蹬着一双灰黑色球鞋,鞋带松松垮垮半拖在地上。
  我在心里暗想,那双球鞋本来应该是白色的吧。
  那少年左手提着一个大铁皮水桶,似乎很沉的样子。因为走得急切,那桶里的水晃荡得很厉害,溅了客厅地面一地水。然而桶里水花乱溅似乎更为激烈,我拉长脖子一看,原来里头有几条翻着肚子的鲤鱼在做垂死的挣扎。
  “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早叫你回来的吗?今天有客人,还弄成这副德性!成何体统?”男人威严的声音在我耳边轰然响起,虽然他已经刻意压抑着愤怒,但还是看得出来他为这少年这样的出场方式感到有些难堪。
  那少年又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早回来过了啦,只是你没看见!我便拿了桶去河边抓鱼去了……”说完瞟了客厅中两个刺眼的陌生人——我和我母亲一眼,那眼神有些不屑、又好像带着些敌意。
  他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清秀的男孩。他有着他父亲棱角分明的瘦长脸型、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但眉毛却浓得多,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还带着长长的睫毛。
  我不敢放任自己打量他,只能偷偷的瞟他几眼。他也向我这边瞟来,在我们的目光相接时,我慌忙别开了视线。虽然只有一瞬,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之意。于是我有些愤怒。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家里有钱些么?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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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还想再教训几句,老太太适时的干咳一声,然后以特别柔和的语调道:“唉,算了!回来就好,李姐早就准备好晚饭了,就等着他回来开饭。你就别再骂他浪费时间了,还是让他赶快去洗澡换件衣服出来吃饭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听了老太太的话那男人的怒气这才止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那少年感激的冲那老太太眨眨眼,然后一溜烟的提着桶消失在门口。
  那男人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我母亲一眼,无奈道:“这是我小儿子,叫刘之浩,都十四岁了,还不懂事,太皮!我也没时间管他,就成这样子了……”
  “小孩子嘛!难免有些调皮,长大了就好了。”母亲客气的笑着、体贴的说着。
  那男人看了我一眼,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如果能有初夏一半的懂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隔了不久,那少年便换了身干净清爽的体恤和牛仔裤出来,头发还是湿湿的、滴着水,人却显得越发的英朗了。
  我们坐到了饭桌上,男人为那少年和我们相互介绍着。
  “这是你陈阿姨,一个月后就要改口叫妈妈了。”男人对少年说道。
  那少年面无表情的撇了撇嘴角,低声道:“我有自己的妈妈,干嘛要叫她妈妈?”
  那男人冷厉的眼睛一瞪,眼看又要发火。
  “好了、好了……”老太太又适时的出来打圆场,“他妈妈还在,还经常送东西给他,你就别为难孩子了!哪有同时叫两个人是妈的?”
  他母亲还在?这么说,他父母是离婚的了?我在心里暗想。
  男人冷冷的看了那少年许久,这才转过头来对我母亲道:“你不介意吧?”
  母亲温柔的一笑:“当然不介意,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妈妈,我们也别为难他,叫我陈姨就好了。”
  “听到没有?还不快叫陈姨?”男人听了似乎很欣慰,但在转向那少年时,脸色和声音立刻又变得威严冷酷起来。
  然而那少年只顾低头吃饭,并未发一语。
  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冷凝沉肃起来,男人似乎极力忍耐着胸中的怒气,只等着某一刻的火山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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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我这不相干的人都被这紧张的气氛所感染,拿筷子的手也开始不自禁的微微颤抖,心渐渐的提到了嗓子眼。我小心翼翼的看着那男人和少年,心底在对那少年悄悄呐喊。
  你叫呀、你快叫呀!不然那有着毒蛇般可怕眼神的男人,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举动来!难道你不怕吗?
  就在我哆哆嗦嗦的看着他俩时,就在我母亲不自觉的抓紧那男人的衣袖时,就在那男人慢慢举起手来眼看就要一掌挥下时,一声低到不能再低的嘟哝从那少年口中逸出。
  “陈姨。”
  声音很小,但却足以让我们听见,因为当时周围安静的连每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母亲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去拉那男人高高举起的手:“唉!你看,孩子都叫了,你就别那么凶了!别吓坏了他!”
  “哼!吓坏他?他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能吓坏他?他就是有这本事,总是能惹老子生气!”那男人恨恨的说完这些话,似乎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才缓缓的放下了手。
  我、母亲和老太太这才同时松了一口气。然而那罪魁祸首,那个少年还在津津有味的吃着自己的饭,丝毫不理会众人为他悬着的心和刚才冷凝到极点的气氛。
  我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他父亲高悬的手没有,也许他没有看见,也许早就看见了,但他笃定他父亲不会在初次拜访的我母亲面前,将那一掌挥下。
  他真是一个十分胆大的人,能将那样男人的怒气撩拨到最高点,然后又满不在乎的妥协,让那男人的怒气无处发泄、只能恨恨的收手。
  哼哼,我在心里发笑,不禁有点佩服起他来。
  老太太似乎是个专用润滑剂,专门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只听她柔和的对那少年笑道:“之浩,陈姨你也叫过了。这是陈姨的女儿,叫初夏,以后就是你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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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惊抬头,没有想到老太太会在这时介绍我,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正想去看母亲的脸,那少年却突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
  四目交会下,我明显的感到自己在慌张,但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转开视线,因为在正式介绍时这样做就有些太不礼貌了。
  于是,我迅速调整状态,展开我最拿手的笑容,冲他甜蜜一笑,低声唤道:“之浩哥哥。”
  那少年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我会那样对他笑,或许他以为我会像他敌视我们那样的敌视他。只见他愣愣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风卷残云般的,那少年很快便吃完了饭,然后腾的站起来,大声宣布着:“我吃饱了。”
  男人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吩咐着:“去写作业,作业没做完,别想出去玩。”
  少年懊恼的低吼一声,努力止住自己想拔腿冲出家门的欲望,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饭后,大人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也继续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终于我忍不住轻轻一拉母亲的衣角,低声问道:“妈妈,我可不可以去院子里看看?”
  还没等母亲回答,老太太已经先开了口:“去吧,院里有好些花,去玩吧。”
  像是死囚如蒙大赦,我大喜过望,欢快的奔出了门。
  院里还是那么的芳香,在这初夏的夜晚,宁谧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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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蛐蛐在草丛里欢快的高声歌唱,为怕打扰它们唱歌的兴致,我轻手轻脚的走在白石子路上。
  我悄悄来到那一丛丛开满白色小花的树前。其实那也不能算树,有些长得比我高些,有些同我一般高,有些才长到我的腰部。黑黑粗糙的枝桠,自由弯曲的生长着,如指头般粗细的嫩绿小叶在风中一颤一颤。枝头已经长满了白色的花蕾,大部分还是小小的骨朵,还未盛开,就好像含羞带怯的少女还不敢打开花苞偷看外面的世界一样。花瓣的边缘还带着些青绿色,向后逐渐过渡成晶莹的纯白色。有些花蕾已经盛开了一半,五片莹润、洁白的小小花瓣盈盈展开,围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簇拥着中间还未开放的娇嫩花心。
  那么纯、那么白……
  一尘不染、洁白无暇……
  我不禁轻叹出声,将小小的鼻尖凑近那花蕾轻轻的闻着,陶醉的享受着这清新淡雅的香味。
  “你喜欢这花?”一声突兀的问话在我头顶骤然响起。
  我一惊,立即慌张的直起身,却没有想到还没站直,头顶便狠狠的撞到了一块硬物。
  痛!
  我捂着头,迅速的蹲下来,拼命揉捏自己的后脑勺。
  “好痛啊!”然后我听到了那少年的一句低吼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到了他。
  他也在拼命揉着自己的下巴。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噗嗤”一声我笑了出来。这一回,不是装出来的可爱微笑,而是开怀的大笑。因为他当时的样子实在是很滑稽,眉眼全都皱在了一起,像个小丑般。
  “你干嘛突然就站起来?”他不满的冲我嚷嚷,故意做出凶恶的样子瞪着我。
  我继续笑着,边笑边道:“对、对不起……”
  “有什么好笑的?”他轻轻嘟哝一声,瞪了我一眼。然后好像再也凶不起来,也嘿嘿嘿的跟着我傻笑。
  等我们都笑够了,我指着那白色的小花对他道:“之浩哥哥,这叫什么花?”
  他将手交叉着放在脑后,又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低头看着那些花,懒懒道:“这个啊,叫做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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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我好奇的重复。
  “你没听过么?”他反问。
  我汗颜的摇摇头。
  “哼,孤陋寡闻!”他嘴一撇,不屑的瞪了我一眼。好像我不知道这花的名子,就如同无知小儿一般。
  哼!我在心里反抗,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就了不起呀!这是你们家栽的花,你当然知道了!
  我还在心里嘀咕着,那少年已走到花丛前,摘了一朵半开的花放在手中把玩。
  “这花很好看,而且很香。”我轻轻说着。
  “你喜欢?”那少年偏着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我。
  我点点头。
  “那就多摘点带走。”
  “啊!不、不……这是你们家的花……而且……”我慌乱的直摆手。我清楚,头一次来别人家,不能随便乱要人家的东西,况且还是这么美丽的花。
  还没等我说完,那少年已经不耐烦的嚷了起来:“怕什么?不就是些花嘛!”说着已麻利的从最高处的枝头啪、啪、啪、啪的摘了好几朵半开或全开的花朵。
  “不行……我不能要……”我继续慌乱的摇着头,连连退后。母亲刚才的训导还言犹在耳,我怎么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我看着他,犹如看着洪水猛兽,直往后退。
  然而那少年看也不看我,自顾自的摘着,边摘边道:“告诉你,这些花都是我种的、我养的,我高兴给谁就给谁!”
  啊?!
  我吃惊的看着他,下巴几乎快要合不拢。
  他、他会栽花?不会吧?
  他这样一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孩……
  “你不信?”那少年并未看我,却似乎早已知道我的惊讶和不信。“这院子里,除了那几颗盆景和兰草是我奶奶在养外,其他的花都是我种的。那边的玫瑰、百合,那边的秋菊、海棠,这边的紫罗兰、康乃馨、蝴蝶兰、杜鹃都是。哦,还有墙角的紫薇,那边还有一颗白玉兰,怎么样?够多吧?”那少年一一指着东南西北各处的花对我说道。
  我目瞪口呆的点点头,这回好像由不得我不信了。他能叫出那么多花的名字,好多都是我听过但没见过的。可是、可是他的外表看起来根本不是个会养花的人呀!
  “你怎么会养这么多花?”我好奇的问着。
  “无聊呗!反正时间太闲,就当打发时间吧。”少年撇撇嘴,满不在乎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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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他已摘了满满两只手的花,已经拿不下了。于是他扯出自己的体恤,将它们兜在衣服里,满满一大堆。他低头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的皱了皱了眉,但最后还是差强人意的撇撇嘴角。因为枝头凡是开了一点的花都被他摘光了,剩下的都只是些小小的花苞。
  他向我走了过来,作势要将怀中的花倒给我。“哪!要开了的花才会更香,你刚才闻的还只是花骨朵呢。”
  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他有些生气了,狠狠的瞪着我道:“把衣服摊开,像我这样!”一副跟他父亲一样的命令口吻。
  然而我却好像中了魔力般,乖乖的将衣服下摆拉了起来。他小心的将花全数倒在我的怀中,满意的看了看,然后愉快的笑了。那笑容直似朝阳般明媚灿烂,那一瞬间便深深的烙印在我心里,永不磨灭。
  “我要出去玩了。”他欢快的吹了声口哨,便转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还背冲着我摆了摆手以示再见。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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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一个月后,母亲和那男人如约举行了婚礼。
  说是婚礼,其实也只是在家中办了几桌酒席而已。请的都是男方的亲朋好友,我母亲这边只来了几位她年轻时的同学,因为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亲戚可以请。
  婚后,我和母亲便搬来了他们家。我们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好带,行礼分外简单。他们家的房子很大,我可以单独住一间,这是唯一令我高兴的地方。只是他们家住在郊区,从此以后上学就很远了,再也不能走路去了。
  “那就骑车吧。”母亲这样告诉我。
  “可是、可是我不会呀。”我小声的嗫嚅着。
  母亲有些无奈,这时那个我已经改口叫父亲的男人走过来道:“叫之浩教她吧。那个小霸王,什么车都会骑。不过,在学会以前也不能让她走路去上学,干脆让之浩骑车带她吧,反正他俩的学校离得很近。”
  就这样,我和刘之浩开始了一起上学和放学的日子。
  不过,他似乎很不高兴骑车带我。不知道是因为带人很累,还是因为车后带着个小女孩有损他的英雄形象,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之他只要一带我就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过两天后,他似乎找到了其中的乐趣。
  那就是骑飞车!尽可能的在人多的路上将车骑得飞快,在人群中东躲西闪,遇到紧急情况时再来个急刹车,然后我便狠狠的撞上他的后背,常撞得我鼻子生疼。有时候他又会在人少的路上,故意磨磨蹭蹭的骑“之”字形路线,直到我俩快要迟到时,才又飞快的加速在路上狂冲。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车技,还是只是单纯精力旺盛,又或者纯粹是为了折磨我。因为每当他骑飞车时,坐在后座的我才是最害怕的那个人,害怕撞人、更怕被人撞!我常常吓得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敢看前方,但又会因为不住的担心而偷瞄前方的人潮,然后在眼看就要撞上人时尖叫出声。可是奇怪,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虚惊一场后,我总是在后面对他大吼:“你就不能骑慢点吗?”
  他总是嘿嘿的笑两声,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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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我甚至怀疑我的尖叫才能让他更有成就感,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可以想象他那时奸计得逞后的表情。
  一路上不管我怎么劝、怎么晓以大义,或是干脆直接对他大吼大叫、用拳头使劲抡他的后背,但他仍然我行我素,甚至将车骑得更快,吓得我只好又紧紧抱住他,以免被车甩下去,那样会更惨!
  就这样,总是一路吼一路叫,最终我还是平安到达学校。在校门口,他总是一个急刹车,停在路中间,引来众多同学好奇的目光。这个时候,我总是觉得很丢脸,匆匆下了车,环顾四周没有认识的同学,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
  而他,总是在吹一声口哨后,将车一蹬,在上学的人潮中迅速消失,连再见也不说一声。
  而我,总是盯着他的背影,暗暗咒骂几句,这才匆匆跑进学校。
  不到几天,班上的同学就已经知道,这两天都有一个别的学校的帅帅、酷酷的男生在接送我。大家议论纷纷,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怪异和不自然起来。
  我觉得好懊恼,我的乖乖女和好学生的形象难道就要毁于一旦了?可是我又没法向他们解释,我总不能站起来对着全班宣布,那个人只是我哥哥吧。
  唉——这是什么世道,才小学五年级,就已经对这些事情十分敏感了。
  我无聊又懊恼的趴在课桌上,不理会周遭探询的眼光和小声的议论,她们想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吧。
  “别说了,那是她哥哥,有什么好稀奇的?”一声清脆而爽利的女孩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那边正在议论的一群女孩子的讨论。
  我抬起头,看到了那为我解围的正是我最好的朋友——尹燕莎。跟我同姓,不过现在却已经不同了。但她还是坚持叫我尹初夏,她说不喜欢刘初夏这个名字,还是原来的名字好,她会一辈子都叫我尹初夏的。她说这话时,我非常的感动,因为我也讨厌刘初夏这个名字。但是母亲已经通知老师将我学籍上的名字改了过来,所以我不得不在我的作业本和考卷上写刘初夏这个名字。但是在我心里,我仍然是尹初夏,仍然是我父亲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尹燕莎回过头来,刚好对上我感激的目光。我和她相视一笑,无声的会意已在我俩的目光间流荡。
  什么是好朋友?
  这就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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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需要太多语言,就已经相互明白对方;不需要开口,就会主动站出来为对方解围。
  “是呀,”尹燕莎继续对那群女孩子小声道,“那是初夏的新哥哥,她刚搬到刘家巷里去住,她有了一个新爸爸,自然会有一个新哥哥了。”那群女孩子立即像一锅炸开锅的油,迅速而热烈的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
  我从小没了父亲,她们是知道的,我想她们可能是对我母亲再婚和我有了新哥哥而感到好奇和惊讶吧。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关系,让她们说吧,等她们说够了,以后也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此时,尹燕莎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我课桌前的位子上。我前方坐的是个老实巴交的男生,一看尹燕莎过来,还没等她开口,便自动自觉的让开了位子,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谁叫我的闺中好友尹燕莎同学,长了一副豪爽男儿样呢?个子足足比那男生高了一个头,比我也高了半个头,性格也像男孩子般大方爽朗,喜欢大声说话、大声的笑,不怕引来周遭的目光,就怕引不起大家的注意。所以常跟她走在一起,连我也成了学校的风头人物。
  “喂,初夏,”燕莎拍拍我的桌子,瞟了一眼那些还在议论的女孩,挑了挑她那双英气的眉道:“你知道周晓芳、连亚丽、陈佳玉她们在说些什么吗?”
  我摇摇头。
  “嘿!她们羡慕你羡慕得不得了呢!”燕莎兴奋的直拍桌子,嗓门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喂,你小声点!”我立刻瞪眼提醒她,声音又不敢太大。
  她立刻缩头缩脑的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才放下心来。
  “为什么?”我不解。
  “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呀?有那么帅的哥哥,谁不羡慕呀?换作是我,也羡慕呀!”燕莎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只是哥哥而已呀……”我低低的叹了口气。
  “只是哥哥而已?这样就已经够那帮女生羡慕了,你知不知道?”燕莎瞪大了眼,带着夸张的表情道。
  “不会吧?”我微微蹙起眉头,不明白其中缘由。
  “你想呀,”燕莎将头凑了过来,一脸坏坏的笑意,“能天天对着那样的帅哥,多养眼呀!心情也跟着愉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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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叫:“什么养眼?燕莎!你才十二岁也!别这么早熟好不好?”
  “切!你还不是这么早熟?”燕莎瞪我一眼,好像我说了废话一样。也许正因为我和她同样都很早熟,所以才不愿多跟班上那些稍嫌幼稚的女孩走在一起,当然也就自然走得特别近了。
  “初夏,介绍我跟他认识吧,我很想跟他做朋友也!”燕莎突然双眼放彩的紧抓住我的手,一脸兴奋和期待的表情。
  “做朋友?”我瞪着她,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想到了他这几天的恶劣行径,不禁撇了撇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没跟他相处过,不知道他有多恶劣!简直就是个大坏蛋!而且脾气古怪又暴躁,特别爱整人……”一想到他我就有气,喋喋不休的说着他的坏话,仿佛不这样做就无法解恨一般。那一开始因为他摘花送我而产生的好感,也早已被这几日的折磨消耗殆尽。现在看到他,我只想揍他!可是我却不能,一是因为肯定打不过,二是因为我是乖乖女,必须保持形象。
  “瞧你把他说的那么可怕,怎么可能?”燕莎翻了翻白眼,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你不相信?”我抬眼看着她。
  燕莎坚定的摇摇头。
  “好吧,”我投降了,无奈的摇头,“我可以介绍你给他认识,不过一切后果自负哦!”然而燕莎却没有体会出我话中的警告意味,早已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放学后,我和燕莎走到校门口,远远的便看到了对面墙角的他。
  不知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在等我,而不是我在等他。直到后来我才得知,原来这个家伙从来不做值日、从来不打扫教室和公共地的卫生,放学后一溜烟的便没了人。不是去打篮球,就是去鬼混,直到被派了接送我的任务,才不得已来我们学校接我。
  怪不得他会不耐烦,原来是我让他不能自由尽兴的去玩了。
  不过,他现在也没闲着,正在停着的自行车上练着空中平衡呢!双手平伸,摇摇晃晃的控制着车身,每当要倒下时,又会在墙上一拍,重又恢复平衡。
  看着他那副专注的样子,我不禁想笑。而燕莎则双眼发光的看着他,似乎更加崇拜了。三三两两的女生从他身边走过,都不禁好奇又兴奋的拿眼瞟他,然后在走出一段距离后立刻开始议论纷纷。
  也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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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不俗又得体的高年级男生、一辆漂亮的赛车(在那个年代那种车是十分高档的),况且人又长得那么帅,不吸引女生们的眼球才怪呢!我看,要不了几天,他也能成我们学校议论的焦点了。
  唉!我得赶快学会骑车不可,不能再让他接送了。
  “哥。”我走上前去唤道。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只脚抬起往墙上一蹬,便停住了身形。于是那面本来已算不上洁白的墙壁,便被狠狠的印上了他的大脚印。
  对他这种不讲公共卫生的恶行,我也只是在心里暗骂一句,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燕莎的心愿。
  “哥,这是我好朋友,尹燕莎。燕莎,这是我哥,刘之浩。”我把燕莎往身旁一拉,及时的介绍着,因为我知道他是个没耐性的人,最好长话短说。
  “嗨,你好!”燕莎一改豪爽的态度,反而有些含羞带怯的打着招呼。
  难道这小妮子真的动心了?我偏着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的看着尹燕莎。
  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刘之浩只是简单的撇撇嘴,挑了挑眉,算是打了招呼。
  “走吧。”说完他已一蹬脚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他突如其来的出发,让我不知所措。本想安慰一下深受打击的燕莎,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燕莎,明天见!”扔下一句话,我已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直追自行车而去。
  可恶的刘之浩!
  每次都让我进行这么高难度的上车动作!难道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或者尊老爱幼一些,停下车让我坐上去再出发吗?害我总是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跑,还生怕追不上他、坐不上车呢!
  “咦?你上车的技术越来越好了。”刘之浩在前面说着。
  好不容易跳上车的我,呼呼的喘着气,急忙整理仪容和书包,并未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我追问一句。
  “我说,你上车的技术越来越好了,我都快感觉不到了!”他大声重复着。
  “还不是被你逼的!”我冲他大声吼回去。
  嘿嘿,他干笑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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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好了,刘之浩,我今天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我在后面咬牙切齿的说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不再叫他之浩哥哥而直呼其名,多半是这些天被他气的。
  “就凭你?”他一副不屑和不信的口吻,“都学了快半个月了,还没学会!简直就是个笨蛋嘛!”
  “你!”我气得咬牙切齿,想跺脚,可是发现自己还在车上,无法跺脚,于是改抡拳头捶他后背。
  从来都是被别人夸聪明伶俐的我,还从来没有被人叫做是笨蛋过,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才是笨蛋呢!教了半个月,也没把我教会,不是笨蛋是什么?”我赌气道。
  哈哈哈哈,他却愉快的笑了起来。
  “嘿嘿……徒弟笨,师父再好也没办法呀!就算是一头牛,我也早把它教会了……”
  “你……”又一轮密集的拳头往他背后砸去,这次我使出了全力。
  “啊、啊、啊……”他怪叫着东倒西歪的往路旁的一颗大树直冲而去。
  “啊——”我吓得赶紧抱紧他尖叫着,分贝大得远远盖过他的怪叫。
  就在最后一刻,他将车把及时一拐,避开了那棵树,拐回了正道。
  呼——
  我长长的吁了口气,还能感到自己狂跳如雷的心。正想发火,前面的他却已带着奸计得逞后的得意说道:“看吧!这就是你打我的后果。呵呵,以后要打前先想想清楚,有可能会同归于尽哦!”
  明知是他的奸计,可是他的威吓对我还是起了作用。之后的路上,我再也不敢使劲打他了,当然打还是要打的,就是不能太用劲,免得真的惹怒了他让我狼狈的摔到河沟里,那就不太好玩了。
  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有一段路是不太宽的水泥路,路的一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另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和田野,风景特别美!
  我最喜欢这段路,天天梦想着能在这条路上自由的骑车,骑得像风一样快!幻想自己如同在自由的飞翔一般,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在微潮而清新的凉风中、在绵延到天际的金灿灿的油菜花中,还有在那扑鼻的菜花香中……
    一想到那种感觉,我就恨不得能立刻学会骑车。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学会,再也不怕摔、不怕疼!
  晚饭后,我推着那辆小一点的红色女式车,来到巷子后一个废旧的篮球场,那是这半个月来我一直练车的场所。
  刘之浩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不情不愿的跟在我身后慢慢的踱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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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你不用帮我撑着后座了,你在旁边看着就行!我要自己来!”当我说这话时,我觉得自己豪气十足,特别像一个将要上战场英勇杀敌的女将军。
  他挑挑眉,有点不屑,嘴里仍叼着那根狗尾巴草,含含糊糊的说道:“你说真的?”
  我十分肯定的冲他点点头。“你在后面帮我撑着,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你教我的那些窍门,我都记住了,就是缺乏实践的锻炼。你要是不愿待在这里,就可以回去了。”我继续发着豪言壮语,心里却暗道,哼!让你瞧不起我,今天没有你,我也可以学会!
  然后,我头也不回的踩在脚踏上,右腿一蹬,滑了出去。我知道,先练滑车,可以掌握平衡,又可以减少摔倒的次数,所以我从滑车开始练起。
  刘之浩愣愣的看着我的背影,好半天才撇撇嘴,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走到一旁。他似乎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只是百无聊赖的一会儿做了几个标准的投篮动作,一会儿又在篮球架上练引体向上,一会儿又钻进草丛中逮蛐蛐。不过他的眼光会随时飘向我,注意我的动向。每当我重重的、狠狠的、狼狈的、干脆的摔到地上时,他就会将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那同步率就好像摔在地上的是他、而不是我。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嘲笑我的意思,每当我摔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或者装作不经意的看向他时,他都会适时的别开脸,装作没有看见我摔倒一样继续做他的事情。
  嘿!这小子,还不算太坏嘛!
  我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继续练。不过好在经过那几次狠摔,我已渐渐掌握了窍门和技巧。摔的次数渐渐少了,平衡渐渐掌握了,也可以骑得稍微快些了。
  当我顺利的骑了好长一段距离后,我兴奋的回头冲他大叫:“喂,你看!我可以骑这么远了也!”
  “小心!”没有听到预想的祝贺或鼓励,刘之浩反而冲我大吼。
  “啊?”我转过头才发现,由于骑得太快,我已直冲着前面的篮球架而去。
  “啊、啊——”我又惊又急的大叫,然而由于太过紧张,反而失去了镇定,不知道只要将车把拐个弯就可以避免一场惨剧的发生。
  于是,我尖叫着冲那铁架直冲而去,再也没有摇摇晃晃,反而异常的笔直,目标非常明确!
  咚!
  前轮狠狠的撞在铁架上,于是我被那股很大的反弹力震了出来。我绝望的闭上了眼,因为这一摔将十分惨烈、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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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吧,骄傲导致失败!看吧,得意忘形不会有好下场!老师的话果然没错!
  在摔出去的那一刻,我头脑里是这样想的。
  可是,为什么没有摔痛的感觉呢?
  我好奇的睁开紧闭的双眼,才发现眼前的境况。
  原来我是掉到一块人肉垫子上了。
  他、可怜的刘之浩,躺在我身下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抽气,可是却没有吭一声,可能是为了顾及英雄形象吧。
  我知道他是怎样拼命的冲过来,及时的接住了我,代替我摔在了地上。看他疼的那样,我就知道,如果他没有接住我,我可能早已摔得全身散架了。
  我内心偷笑着,甜蜜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
  可是下一刻,我便发现了我们姿势的……暧昧,对,暧昧!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那种感觉。
  由于他穿着短袖衬衫、黑长裤的校服,而我也穿着裙装校服,所以都很薄。我能真切的感受到他胸口热烫的体温,灼烧着我的背后的肌肤,甚至能感受到他如雷的心跳。
  我的脸刹那间红了,而且红的很透,连耳根也烧得很烫。我一骨碌从他身上爬起,坐到一边不敢看他。他也慢慢坐起身,揉了揉撞疼的胸口,没有说话。
  我努力压抑自己急促的呼吸,同时感觉到他在看我,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原来他的脸也红了。
  好了,这下扯平了,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脸红嘛!
  “笨蛋!”他低低的骂了一句,迅速的爬起身,伸出一只手给我。
  我抓住他的手,被他拉了起来,然而却呆呆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他扶起那辆可怜的车,检查了一下,并没有损坏。
  “走吧,回家吧!”他回头冲我道,口气没有惯常的满不在乎或是不屑,而是一种陌生的温柔。“今天就练到这里吧,反正你也差不多快学会了。估计再过两天,你就可以骑车上街了。这两天,我就委屈一下,继续载你呗!”
  这一次,我没有在心里骂他,或是出口反驳,只是点了点头,乖乖的跟在他后面。我知道自己有些反常,可是脸还是很烫,脑子里不住的回想刚才的那一幕,越是回想就越是脸红。现在的我肯定像只煮熟的虾子,幸好他走在前面,而且这一带没有路灯,相信他也看不到,否则我不是丢脸丢到家了!
  “初夏,”他在前面推着车,突然停了下来,而且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让我感到陌生的称呼。因为平常他几乎从不叫我名字,总是用“喂”来代替,很没礼貌,但却很符合他的性格。
  我有些受宠若惊,一抬头,差点撞上了他的背。
  “你看,”他用手指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对我说,“那边那个是北斗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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